紅綢鎮不是個熱鬧的地方，鎮民一年到頭要做的事情只有吃飯、睡覺、染布織布，作為瑞錦莊下屬的工人，他們根本不需要走出鎮子，所以外界的消息幾乎很少聽聞。姜綺羅未嫁生子的事更是被姜老爺狠狠封鎖，甚至在姜綺羅入京開店之前，只有姜家人和田莊附近的人知道。

所以左吉披露的消息激起了千層浪。

“什麽？她沒嫁人就有孩子？怎麽能這樣呢？”

“她不是姜家的大小姐嗎？大戶人家的女兒不是該更知道廉恥嗎？”

“哼！我一看她打扮得那個樣子，就知道她是個浪貨。瞧那花枝招展的樣兒，跟狐貍精似的！”

姜綺羅有種錯覺，好像她又回到了姜家田莊，回到了她窮困潦倒，連染坊都沒有的時候。那時候小元村的婦孺就是這樣指指點點的，她用了很久才向他們證明，涵兒絕不是罪孽的產物。

難道這一切又要重來一次？

姜綺羅並不氣餒，只是覺得心很累。

左吉讓這些議論發酵了一會兒，昂首對姜綺羅說道：“你不是好人，我們不要你這樣的東家！”

他幸災樂禍地看著姜綺羅，看到她郁悶的臉色仿佛喝了好酒一樣痛快，咧開的嘴角勾出得意的笑容。

但是他的笑容沒能持續很久，就變成了驚恐的神色。幾個眼睛像鷹隼一樣的精壯男人推開了他周圍的工人，不懷好意地向他逼近。

他們是誰？難道姜綺羅敢在光天化日下行兇？

他想要高聲質問姜綺羅，但是嘴巴還沒來得及張開，便覺得膝蓋彎裏被人狠狠踹了一腳。這一腳仿佛踹斷了他的小腿，他只覺得膝蓋以下全無知覺了，當然也就不可自控地跪倒在地。

“姜綺羅的事是你說得的嗎？”一聲嬌叱在人群之外響起。

工人們轉過頭，看到一個粉雕玉砌的小姑娘，就是那個比姜綺羅穿得更華麗更奪目的女孩子。

她身上稚氣未脫，卻有種骨子裏的貴氣，邁步走來時人們會不自覺地向兩邊退去，就像是凡鳥向鳳凰低頭一樣。

左吉身邊站著的幾個男子本不甚惹眼，站在人群外時和路邊的樹一樣，但是一旦對左吉動了手，他們身上淩厲狠辣的氣質便顯露無遺。

這些人明顯不是等閑之輩，可是他們看著那個走向左吉的小姑娘時，紛紛收斂了眼中的兇光，一齊恭敬地喊了一聲：“公主殿下！”

公主？殿下？

紅綢鎮上的人驚異地望著彼此，他們甚至不太明白“殿下”是個什麽意思，但是他們能明白，這小丫頭很不一般，說不定比那天來查抄織染坊的官兵更不能得罪！

“見了公主殿下，還不下跪？”忽然有人大喝了一聲，鎮民們被洪鐘一樣的聲音震得心臟都少跳了一拍，於是再也不敢耽誤，退潮一樣跪倒。

左吉是最早跪下的，但他並非自願，這個時候他的腿已經恢覆了感覺，於是他又有了底氣。“他讓你們跪，你們就跪下啊？誰知道這丫頭片子是不是冒充的？她就穿個值錢的衣服，擺個公主的架子，你們就上當了？”

姜綺羅第一次看到如此悍不畏死的人，問道：“你非要看到王府的令牌才滿意？”

梁曦公主擡起一只手：“不必對他多言，本宮不需要自證身份。”她用眼底瞥了左吉一眼，吩咐道：“這人舌頭很壞，拔了。眼睛也不好用，不必留著。”

一言既出，姜綺羅和阿金被嚇得臉色一白，源銘也是呆住無言，反倒是紅綢鎮上的工人依然木訥。他們有的是沒有聽出這是個挖眼拔舌的酷刑，有的是根本不信這粉團一樣的姑娘能做這樣的事。

左吉是最不信的一個：“呵，看把你厲害的？我可真是怕死了……”

可是當他看到身邊那幾個人的目光，嘲諷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，因為那些人眼中閃爍的是真的殺氣。左吉這輩子從沒有見過敢殺人的兇徒，但是當他看到這些人的目光時，他知道，他遇見了。

姜綺羅上前攔住梁曦：“公主，這人不過是逞口舌之利，罪不至死。”她今日來的本意是要收服鎮上的工人，如果發生了慘劇乃至於血案，工人與瑞錦莊會更加離心。

“就是的。他說的是姜綺羅，又沒得罪你，你冒出來做什麽？還在姜綺羅的地盤上行兇？血光漫天的，這不是給人家找晦氣嗎？”敢這樣對公主說話的，自然是源銘。

梁曦公主猛地轉過了頭，盯著源銘的眼睛，她沒有說什麽，源銘已經被嚇出了一身冷汗。他覺得但凡再說一個字，他就會被拉去和左吉作伴。

公主瞟了姜綺羅一眼：“你也不必攔我，哪怕今日在這兒的是六王兄，他也會這樣做的。”

她說完，轉身回了她的馬車，只留下處於巨大震驚中的工人和慌張的左吉。他現在已經不再計較這是不是真的公主，因為他很清楚地感覺到身邊這幾個人真的要拔了他的舌頭，毀了他的眼睛！

姜綺羅請王府的人稍待，她趕到馬車旁跪請公主開恩。

梁曦公主掀開簾子，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：“姜綺羅，他在罵你，我在給你出氣，你怎麽不領情？”

姜綺羅抓著公主的袖子懇請她作罷：“我不需要一群嚇成鵪鶉的工人。殿下若真的心疼民女，就請網開一面吧！”

梁曦公主搖搖頭：“不行，這事關皇家威儀，我不許那些草民如此議論你。”說完她放下了車簾。

姜綺羅站在堂皇的馬車前，呆呆地說不出話。遠處的人群中忽然發出了一聲慘呼，然後便是鎮民驚呼的聲音。有女人在尖叫，有孩子在哭，但是姜綺羅沒有把目光轉向那裏。

相比於那一邊的殘酷，姜綺羅覺得公主的話更令她驚懼。

“事關皇家威儀”，議論姜綺羅與姜涵的事會有損皇家威儀，也就是說梁曦公主知道真相。

也就是說祁王知道，王妃知道。

那麽距離皇帝陛下知道、皇後娘娘知道還有多久？距離太子本人察覺，又有多久？

安寧的生活，還有多久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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